我从小住在高雄的海军眷村,虽然留学移居海外,我以为,我原鄕的根会一直延续下去。孩子小的时候,我每年带他们回台湾,在眷村骑摩托车、遛狗,度过美好的夏日时光。可是,将近十年前,眷
我从小住在高雄的海军眷村,虽然留学移居海外,我以为,我原鄕的根会一直延续下去。孩子小的时候,我每年带他们回台湾,在眷村骑摩托车、遛狗,度过美好的夏日时光。可是,将近十年前,眷村改建了,妈妈搬家了,整个村子都破旧了,上一代的事迹,我这一代的成长,就此褪色。有时候从海外回台湾,到眷村绕一下,拍几张照片,留念一下,好像也只能这样。眷村和眷村人,都在走入历史、在凋零中。
去年初,我要回台湾,邀20多岁的儿子Sean同行。他学的是电影,可以拍一点台湾的风光。他向我问起了眷村,问外婆搬离后谁住进她的房子?他能不能去看看?我说眷村已经空了,他很震惊,直问我还有没有人住在那里?看过了眷村荒凉的照片,Sean竟然生出一些心念,他要拍眷村和眷村人的故事。
以我所知,大部分的眷村人都搬到政府改建的大楼,有人自己买房子,应该也有人还住在原地。我想让Sean去访问一些住在大楼里相熟的长辈,Sean却有自己的打算,他要找原住户。我很惊讶,我并不认识任何一位原住户,而且原住户最少,最难找,也不知道去那里找。拗不过儿子的强求,我只能静下心慢慢想,终于想到一位兄长,他是眷村文化推广人,以前他家住我家斜对面。经过了来回的联络,我让Sean写了信去,附上翻译,希望这位兄长能明白儿子的用心:而我想去探索,最终,制作一部影片,有关于这个地方、家庭、现住在、曾经住在那里的人,和眷村对他们的意义。
在还没有得到这位兄长明确的回覆前,Sean已经积极的筹备,除了决定影片的风格,和我演练问卷的设计,还从纽约找到了摄影师、从洛杉矶找到了音效师,帮他们买好了机票。我心里很忐忑,劝Sean不要抱太大希望,若是到台湾拍不成,就当作请朋友玩一趟,Sean听后很激动,眼泪都快掉下。我这才发现,眷村对这在美国生长的男孩意义重大,在还没有确定访问者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勉力而行。
幸好这位兄长在我回台湾后引介,让我认识了70多岁的原住户胡伯伯,整个事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胡伯伯是个念旧惜物的人,第一次拜访胡伯伯,我注意到他家里放了许多收藏的小物品,他还带我参观他家厨房,其中有修了许多次、1949年他爸妈由南京带来的柜子。在我表达记录眷村人的想法和情感有急迫性和必要性后,他愿意支持Sean的计画。
等到Sean 和他的朋友来的第一天晚上,去拜访胡伯伯,胡伯伯却很谨慎,频频询问Sean是什么单位派来的?有什么目的?只见Sean很诚恳地说:这边没有我外婆的家了,所以我要拍一部纪录片。这部微电影的名称就叫Still Here (还在)。
胡伯伯明白Sean的用意,态度更为亲切,除了泡茶请我们喝,还以一些简单的英文跟Sean的朋友沟通,他还很热心的在电脑上分享他照的眷村照片,包括残破的屋子和重新整修的眷舍,以及他家人新年团聚吃饭的照片。你们难得由国外回来,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有什么特别想拍的?Sean很兴奋的回答:我想拍放鞭炮。重点是Sean前后只待八天,农历新年又快到了,时间很赶。而我对这计画并无把握,Sean和他朋友的乐观,与我的忧心似乎成了对比。
第二天,Sean和摄影师Zach及音效师Michael随即展开工作,我妹妹放寒假,又有一辆休旅车,正好充当他们的司机。看到后车厢塞满的器材和他们脸上的笑容,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信心洋溢。他们先拍的是我们的旧家以及附近的房舍,我们的旧家在20多年前是改建过的,在我妈妈搬家后铝门窗被拆了,加上台风的侵袭,现场一片残旧。Sean看到大门口水泥裂缝蹦出的杂草,很高兴的告诉Zach,要拍出这种感觉。
他们预期要拍三个小时,结果拍了六个小时,在接下来的几天我渐渐理解到,他们拍摄的时间,总是要多于他们预期的两、三倍,到了晚上,他们对拍得的毛片又进行深入的讨论,有时候拍到了效果好的画面,他们甚至开心的叫起来。虽然三个年轻男孩在一起笑声不断,但他们对工作投入的态度是严肃的,他们这种想把事情做好的动力也感染了我,我期许自己放下担忧,认真帮他们和原住户搭起一座沟通的桥梁。
我好奇问音效师Michael:你听不懂中文,对这里也不熟悉,为什么要来台湾?他说:我们每天都在做商业的东西,很渴望跟人有关的题材。Sean过去拍的短片,表达了非常大的对人的关怀,这是Sean邀他同行,他毫不考虑就答应的原因。我很感谢Michael 和Zach不支酬劳帮助Sean,我也相信这三个在美国文化浸润下的年轻人,有不同于我的眼光,看到了眷村特别的意义,这是源于他们本身对人有热爱,转而在工作中真诚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