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底,我和外子在五个星期的疯狂打包后,离开了我们居住将近四十年的圣路易市,搬迁到赌城拉斯维加斯。我和外子都不赌博,这样举家搬迁或许是我们人生的一大赌博。我们对未
今年八月底,我和外子在五个星期的疯狂打包后,离开了我们居住将近四十年的圣路易市,搬迁到赌城拉斯维加斯。我和外子都不赌博,这样举家搬迁或许是我们人生的一大赌博。我们对未来有憧憬和期待,但总觉得忐忑不安。但是当我们造访在国家石化森林公园时,许多杂念就消失了。
国家石化森林公园位在亚利桑那州的东北角,面积约为二百三十平方英亩,将近四个圣路易市大,有名的六十六号美国公路(Route 66)曾经横跨它。我们从圣路易出发开往拉斯维加斯,车程一千六百英里,要开三天两夜,途中经过这个公园,因此顺便游览一番。
整个公园是半沙漠型的草原和荒地,牧草及赖特式鼠尾粟草零星地长在草原上,偶尔见到不知名的小黄花在路旁开放,倒也生气盎然。荒地因为风雨的侵蚀,完全亁旱,它们有着陡坡,坡上有着一条条棕色、橘红色、米色、深褐色的横纹掺杂着,煞是好看,像是造物者大笔一挥,成就这样的奇观。有的荒地顶上是平坦的,称为高原或是Mesa,像是刀切似的,配合周围的斜坡,看起来像是夹层蛋糕,饶富趣味。并非所有荒地的斜坡都是以橙色为基调,有的是由灰、蓝、紫色系构成,也别有风情。
石化森林内有十多个景点,除了有名的彩绘沙漠旅栈(Painted Desert Inn)之外,有二千多年前人类在岩石上刻下的象形文字及符号、荒废的十三世纪印地安人居住的小镇、1932年Studebaker生产的篷车停在六十六号公路遗址上、一百一十呎长的化石树干所形成的玛瑙桥等等。由于时间有限,公园管理员极力推荐我们去「蓝色高原」(Blue Mesa)游览。蓝色高原的斜背是蓝色基调的,主要高原上有三英里半长的通道,可以驱车或是徒步,眺望无际无涯或大或小的蓝色高原,它安静地躺在蔚蓝的天空下。一条一英里长的步道,供游人从高原上往下走到谷底,走一圈可以近距离地看清楚斜坡的层次结构与颜色,更难能可贵的是,亲眼目睹了石化后的树干。
树的石化过程分成几个阶段:死了的树脱落了树皮及枝干后;地下河川将树干推倒并没入水中,树干的表面受到水中沉淀物覆盖;然后被冲到河岸的泥土中迅速被掩埋而免去被细菌及氧化侵害的可能;富有矿物质的地下水渗透树干而开始石化;千万年中地下岩石不断异位挤压树干,使大部分的树干被压坏,仅少数幸存下来并被挤压出土,展现在沙石外面被人发现。
石化后的树木,主要成分是石英。石英很硬却非常脆弱容易折断,它本身是透明无色的,但是因为其中的矿物质石化后而变色,铁会变成紫色、粉红色、棕色、柠檬色、橙色、或是石灰色;而铁和铜结合后,变成蓝色;铁和铜及铬结合,则变成绿色;镁变成黑色;碳及镁结合变成浅灰色……所以石化的树干呈现出缤纷的色彩。这些石化过程起源在三叠纪,也就是恐龙出现的侏罗纪之前,大约是二亿二千万年前。石化树主要是来自针叶树和银杏树,从出土的树推断,它们大约是一百四十英尺高,相当于十几层楼高,有的更高达二百英尺。由于矿物质的关系,石化树非常沉重,每一平方英尺大约一百六十磅到二百磅。当我们从蓝色高原往下走,看到一截截的石化树零散于路旁,如果不仔细看,以为它们是新砍的树椿。当靠近审视时,才发现它们精采的内涵。
我站在蓝色高原的谷底打太极拳,双目远望无际无涯的高原,近看亿万年的化石,心情是既激动又平静。这些化石每天都在改变,就如同你我一样,它们何尝不是一种生物呢?我们和自然界呼与吸同样的空气,彼此生生不息。看着这些化石树,我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震撼。就像数年前我在郑州的河南博物院,看到五十万年前「南召猿人」的一颗牙齿时,它与我仅有一片玻璃相隔,顿时领悟到不需要假手时光隧道也可以近距离接触,浩瀚的宇宙四方上下、古往今来都是一体的,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庄子的〈逍遥游〉和〈齐物论〉不再显得神秘难解,所谓的槁木与死灰,并非全然是消极之意,反而能够带给人们智慧沉淀以后更深层的认知。
美学大师蒋勋阐释庄子笔下的槁木有两种:一种是冬天树叶凋零、看似枯干已死的树木,它们在春天来临时又会发芽、开花、抽枝、长叶,这种槁木蕴藏了无限生机;另外一种槁木,它们可能失去了树皮,甚至倾倒与树根分离,但是它们是美的象征,它们扭曲的躯干,演绎着一个生命力的过去。一生颠簸的大诗人苏东坡被罢黜流放后,受到启迪而画了槁木枯石,获得世人赞叹。我觉得化石森林的树干是第三种槁木,它们在亿万年的提炼下,依然不断改变,为穹苍万古呈现美的印证。
外子帮我录下打拳的片段,当时山风呼呼地吹动,产生一种自然的地籁,蒋勋一再鼓励大家用心去聆听由山与树产生的地籁,了解大自然以及庄子的齐物哲学,进而产生逍遥的心态。我很感谢上苍,在我人生再次出发时,有幸参访石化森林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