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应该形容我的父亲为严父还是慈父。他的两道浓眉和棱角分明的脸型,显现了个性中刚烈不妥协的硬汉面;小时候有次我在巷弄里和小朋友们玩耍,遭受欺负放声大哭,父亲以迅雷
我不确定应该形容我的父亲为严父还是慈父。他的两道浓眉和棱角分明的脸型,显现了个性中刚烈不妥协的硬汉面;小时候有次我在巷弄里和小朋友们玩耍,遭受欺负放声大哭,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从屋里奔了出来,一面大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从此邻居争相告诫,不要去惹张小妹。
在家里,父亲很少和子女交谈。当他的眼光落在我们身上,如果浓眉一皱,我们就知道他要斥责了:坐没有坐相或头发很长该理了。好在就这样寥寥几句,没有长篇大论的轰炸,但我们不敢掉以轻心,以免打雷之后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事实上,会请我们吃竹笋炒肉的是母亲,父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们。然而感情上,我们总觉得母亲比较好讲话,也敢和她顶嘴。
小时候最怕父亲帮我们剪指甲,总是剪得很深,微微作痛。他会带我们去验光配眼镜、买文具,下班回家常买豆沙酥饼、牛肉馅饼、全麦面包(当时台湾很少见)等美食给我们当点心。每个月必买儿童乐园、读者文摘和东方出版社陆续出版的中外名作儿童版给我们当课外读物,十分看重子女的教育。他侍奉祖父极孝,从未听到他对祖父说话不敬。
父亲一辈子都在经商,但他本身性向相当浪漫,兴趣广泛。小时候我常在书架上抽取父亲读的书来看,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套带有插图的清末历史书,叙述咸丰到光绪年间的诡谲风云,让我读得津津有味。
他酷爱京戏,收听电台的京剧节目外,还粉墨登场演出辕门射戟中的吕布,扮相俊逸非凡,身段顾盼生姿。他也喜爱西方音乐,家里有几张外国进口的原版黑胶唱片,包括史特劳斯的圆舞曲和法国歌曲。他和母亲都热中跳舞,有一阵子晚餐后,家里放着时兴的扭扭舞曲,大人小孩扭成一片,是很好的亲子运动。
如今回想,我喜欢文学、历史、戏曲、音乐、舞蹈,应该都是传承于父亲;而大弟的好嗓子,亦是得自父亲的真传。大学联考前填写志愿,父母都放任我自行选择文科,没有强迫我念商,迄今思之仍感念不已。
我出国读书,送行的同学告诉我:你走进海关后,你爸哭了,你妈没有。有阵子母亲来美国,留在台湾的小弟两度受伤,年轻的他不知道后果严重,多亏父亲发现,费心安排住院,没有严父的疾言厉色责备,只有慈父的温柔耐心照顾。
如此看来,我实在有位慈祥心软的慈父。而慈父离开我们已三十四年了,心中的伤痛没有因为时间减轻,遗憾只有更深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