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北美的华文女性创作,不仅深刻地影响到中国大陆的文坛,同时也带动了整个世界华文文学的创作热潮。她们摆脱了前辈作家的那种“无根”之痛,也逐渐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北美的华文女性创作,不仅深刻地影响到中国大陆的文坛,同时也带动了整个世界华文文学的创作热潮。她们摆脱了前辈作家的那种“无根”之痛,也逐渐消解了游子思乡以及生存压力和文化冲突的窠臼,开始把创作的关注点放在了超越地域、超越国家、超越种族的人性与人类关怀,尤其是放在了“人”的情感浴场,去探索和寻找“人”的合理存在方式。
在国际文坛,男性写作群体一直呈现为强势,以诺贝尔文学奖为例,男作家占绝对多数。在中国大陆,也是男作家占主导地位,包括各种奖项的评选。但在海外的文学生态
中,女作家却显然占据了优势,呈现出山花烂漫的独特风景。据不完全统计,在北美出版过长篇小说的新移民女作家就已超过百人,可谓阵容强大。
如何解析当今海外华文文坛的“红楼”现象?一来是女性与文学原本就有着天然的血脉,生性中敏感多情,善于吸收又渴望倾诉。其次是异国的漂流,带来移植之“痛”,水冷水暖,女人先“知”。
很显然,很多的海外女作家都是在生命的“移植”之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创造力,比如当年旅居瑞士的赵淑侠,旅居美国的于梨华,旅居德国的龙应台,还有后来行走在东西方的严歌苓、张翎、虹影等。赵淑侠早年的创作是为了抵御寂寞,龙应台的创作来自于她有话要说,严歌苓是因为自己的艺术观念受到了重新洗牌。所以说,移民生涯的动荡变换,自我失落的重新寻找,精神母语的“疗伤”与“救赎”,在经济生活的初步稳定之后,首先被启动的就是女性的创作欲望。
“移植”必然要伤根,要面临新土壤的考验,甚至要打碎了自己重造。女性比男性似乎更容易受伤。怎样找到自己的存在?文学成为一个重要的出路。
关于心灵的“疗伤”,真正意义的写作,既可以“疗”自己的伤,也可以延伸为“疗”民族的伤;文学的“救赎”,可以是拯救自己,帮助自己成长,最终也可能成为人类进步的一种寻找。
说到北美女作家与男作家在创作气质上的差别,很明显,女作家们更看重“人”的本源意义,即“人”在这个世界中所承担的各种角色。她们很善于在纷纭复杂的情感世界中再现“人”的冲突与力量,因此具有了向“内”看的情感创作特征。男作家则多喜欢写燕赵悲歌,即所谓的“向外看”。只是他们很少正面迎击,而是采取侧攻,走进大历史鲜为人知的深处,发现各种逼近真相的春秋传奇,他们的企图并不是写人,而是渴望穿透历史的心脏。
台湾女作家朱天心认为,小说家分两类,一类是红楼体系,一类是三国体系,她认为的三国体系,表现为漫长的时间、广阔的地域、众多的人物、跨社会各阶层展开的历史画卷。由此推论,北美的女作家显然多是红楼体系。回看中国的当代文学,历来重视的是作品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忽视的正是文学的情感价值。从这个意义看,北美女作家的“向内”努力,不仅仅是注重个体生命存在的“红楼体系”,而且也是对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补充。
关于北美新移民女作家的整体创作成就,突出地呈现在两个方面,即“离散”与“回归”。“离散”主要是正面地书写异域生活的文化冲突,“回归”则是站在海外的新角度,“回归”到中国书写。前者的代表作家有最早表现大陆留学生海外遭遇心理挣扎的查建英,反思一代人传奇命运的周励,解剖“边缘人”的严歌苓,游走在双城记里的张翎,塑造独立女性人格的陈谦,直面生命冲突的曾晓文,撬动性爱杠杆觉醒的融融,寻找人性诗意的张惠雯等,她们从不同的人生角度,展开了移民世界的文化挑战。有关回归中国书写的作家作品,除了严歌苓、张翎、施玮、袁劲梅等的大量作品,应该提到的还有艾米的《山楂树之恋》、李凤群的《大风》、董晶的《七瓣丁香》、杜杜的《中国湖》、虔谦的《又见洛阳》等,均出手不凡。
值得深思的是,在今天的北美女性写作中,很多女作家希望跳出女性主义的标签,其实大可不必。面对眼前急剧变化的科技时代,传统的爱情与婚姻正在面临消亡的挑战,性别所带来的焦虑与困惑不仅没有淡化,而是越来越尖锐,且变得更加复杂和丰富,书写爱情与婚姻的困境,也是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
当然,女性文学所面临的深层困惑,一方面是强调女性的精神独立和情感独立,另一方面,作家们也不得不承认:女性的生命理想又不能没有男性的参与和共用,即女性在其个体生命的价值追求中,一方面要对抗男性中心的压迫和掠夺,同时在爱的实现中又必须以男性为依托(同性恋者另论)。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同时也成为女性主义文学最为困惑的宿命。怎样来破解这样的宿命,怎样来平衡阴阳生命的格局,考验的不仅仅是女性的智慧,也考验着人类的智慧。
任何时代,判断一个好作家,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看这个作家是否为文坛提供了独特的探索贡献。北美的女性作家,接受了跨文化的洗礼,从东方走到西方,这必然使他们看待历史和生活的视角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当今的世界文坛,由移民创作的文学正在凸显其重要地位。在北美,无论男性作家还是女性作家,虽然各自出发的方向不同,但最终的落脚都是在开拓华语文学的精神版图。
(陈瑞琳,美国华裔作家、评论家。曾任国际新移民华文作家笔会会长,现任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兼任国内多所大学特聘教授。多年致力于散文创作及文学评论,多次荣获海内外文学创作及评论界大奖,被誉为当代海外新移民华文文学研究的开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