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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蜜蜂打交道

记得年幼时在成都,曾在街上见人卖蜂蜜水,我嘴馋买了杯来喝,几分钟后喉头就像被小刀划过一样疼。我根本没怀疑那水里面掺加了些什么,反倒因此很多年都不敢尝蜂蜜,我以为自己对蜂

 记得年幼时在成都,曾在街上见人卖蜂蜜水,我嘴馋买了杯来喝,几分钟后喉头就像被小刀划过一样疼。我根本没怀疑那水里面掺加了些什么,反倒因此很多年都不敢尝蜂蜜,我以为自己对蜂蜜过敏

第一次跟蜜蜂打交道,是在成都军区军械修理厂当学徒工时。坐落在锦江河畔的工厂为老白药厂旧址,1949年后转成军械修理厂。据说白药厂为清末洋务运动时为四川机械局提供火药而建,我进工厂时厂内还有座三层洋楼,是德国人设计1902年建成的。那时我全不知道这段历史,只知这幢洋楼里充满晒图用的氨水味道,那是我师傅周朝斌和学徒我两人的工作天地,因我有绘画基础被分配做描图工,师傅教我描绘翻晒一些老式枪械零件图纸。

工厂里每周要劳动,好像我们工人做工并不算劳动似的。所谓劳动就是卫生大扫除,所有工人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去做大扫除。一天,又到打扫卫生的日子了,有位师傅叫我去把描图室楼外被其他工人拔掉又扔一地的乱草扫拢成一堆倒进垃圾桶。我刚握住那扫把的竹竿把,手心就被藏在竹竿小洞里的野蜂猛螫一下,让我眼泪顿下。旁边正好有位刚生孩子不久的女工,她一把拉过痛哭的我,我还没回过神来,女工已撩起脏兮兮的工作服,挤一股奶水到我已经肿起来的手上,奶水居然缓解了剧痛。

后来我出国,移民澳洲,也辗转在纽西兰几个不同城市居住过。纽国的城市公共草坪多,民居的私家草坪也绿得可爱。当地人不仅喜欢光脚在草地上活动,连大城市的大街上也有许多光脚的男女老少,让初来的外国游客看得满脸诧异。

我很快喜欢上这岛国的绿地,也常常光脚在自家草坪上走动。悲催的是,我忘记了植被丰富的国度是蜂的天堂。某天,我不幸一脚踩到草上的野蜂,野蜂的毒刺刺入我脚掌心。我大声叫痛,翻过脚掌一看,毒刺还吊挂在脚板上。扯下毒刺,一瘸一拐冲进家里拉开冰箱门,泼洒出一点牛奶在痛处。牛奶人奶皆是奶,我极痛中还没忘记女工当年救我的办法。牛奶和心理双重作用下,痛就不那么剧烈了。

我的后花园花草植物生长缓慢,野草却见风长,拔野草成了我不定时的劳动之一。通常我会戴上皮手套连根拔野草,之后再给花园泥面上铺层树皮以阻止野草再生。某日阴天正好拔草,动作大了点,没想到惊动了早把后院视为领地的纸蜂,野草叶面上的纸蜂怒刺我手,碰巧那天忘记戴手套了,虎口惨遭一蛰。不过纸蜂蛰得似乎不那么痛,回屋去抹点风油精我以为就没事了。谁知半小时后肿出核桃大小硬块,又痒又痛,这才意识到毒素已经扩散,再用牛奶太晚了。两天后去小镇药店买专治蚊虫蜂类叮咬药膏,天天涂抹,疼痛肿块十多天后才消散。

纸蜂还蛰了来做客的小朋友。一群孩子下海游泳回来在室外露天喷头下冲澡,不怎么耐热的纸蜂也在喷头上吸水,突然喷出的水激怒了它。小孩一声惊叫,肩上立刻肿一大包块来。

找寻一圈后,发现院子前后有好几个正在扩张的纸蜂巢。腰身细长的纸蜂看中了我家后院的墨西哥翠绿龙舌兰(Agave attenuata)的宽阔叶面,它们选中一片太阳不会直射、雨水也不会直接浇湿的叶子底部,分泌出黑色胶质造出如倒悬高脚酒杯的巢。那杯口有六边形深孔,要不了几天工夫,紧挨着会发展出更多的六边形槽孔,里面装着蜂卵,蜂巢很快有乒乓球大小。总有一两只纸蜂在巢上忙碌,如卫兵般护巢。纸蜂巢建筑材料极像过去糖果内包装里的糯米纸,薄薄的半透明,此蜂便因之而得名?

花园是我放松身心的地方,总不能放任野草灭我花儿,纸蜂随意筑巢。那段时间正好在播放美国电视真人秀节目「阿拉斯加最后的拓荒者」,我从中学到几种对付野蜂的办法,比如把可乐瓶肩完整切割下来,下装小半瓶肥皂水,再把切割下来的瓶肩反转与肥皂水瓶口接缝封好,凹形碗状口底倒悬瓶口上抹些蜂蜜,纸蜂就会去吸蜜,然后一滑脚掉到肥皂水里再也飞不出来了。理论上这种方法应该不错,可我试过,效果勉强。

再去网上查找,找到一种可行办法,当夜就按网上指点行动。等到天黑所有纸蜂回巢后,我戴好皮手套再将塑胶袋套在手套外,去白天已看准的翠绿龙舌兰叶下的纸蜂巢处,用手电筒强光照准,将塑胶袋一把套上,整个蜂巢揪下,塑胶袋迅速打结,再将整袋连同里面还活着的纸峰丢进冰箱冷冻室。第二天早晨拿出塑胶袋,袋内巢中纸蜂统统灭亡。

纸蜂在纽西兰还不算最烦人的一种,野蜂中的马蜂大黄蜂还会抢夺家蜂酿的蜜,杀死家蜂和幼蜂,对产蜜国的纽西兰人来说,这些野蜂可恶至极。

纽西兰家养蜂所产的蜜,跟这个国家神奇的花树麦卢卡(Manuka)有关。近年来科学家发现纽西兰蜜蜂采集麦卢卡花酿出的蜜含有某些微量元素,不仅香甜美味,还对人的健康有所帮助。比如受了外伤有炎症,不妨敷用,人腹痛时内服也能缓解。要知道这样的蜂蜜纽西兰以前就有,只是那时的人并不怎么喜欢这种颜色浓重的蜂蜜。现在世界有名销量暴增,纽西兰人就怕受气候影响,花树开花少,蜂蜜产量不够了。

我家牧场上有些麦卢卡树和大量它的近亲坎卢卡树(Kanuka)树,是养蜂理想的地方。几年前,一家蜂蜜厂提出要放几十个蜂箱在我们牧场上,交换条件是等到收蜜后回馈我们一定比例的蜂蜜。

蜂农隔一段时间来查看蜜蜂的情况,可惜蜂箱放置的时间错过了花开的高峰期,没有足够花蜜采时,蜂农就得给蜜蜂喂食糖水。蜂农另一项重要检查是查看蜂箱里是否出现了美洲幼虫腐臭病、欧洲幼虫腐臭病、麻痹、孢子虫、壁虱、白垩等蜜蜂的疾病,一旦发现,蜂农就要赶快给蜂箱里插上特制的药物插条,蜜蜂要是不幸被传染上,整个蜂巢就完蛋了。蜂蜜工厂主因此雇佣培训了很多蜂农去巡回检查他们存放在不同地方、不同牧场上的蜂箱。检查蜂箱的人男女皆有,多是当地的毛利人。

我好奇问过一位蜂农,被雇佣时是否有特别条件要求。那位矮壮的毛利男说,要测试他们是否对蜂螫过敏,没有过敏反应,经过简单培训后,得到工作不是很难。身体健康但没有工作的毛利人不少,这类比较自由的工作他们很喜欢。

我被蜂螫过两次还过敏,心中虽怕,可好奇心不减,跟一蜂农提前说好,下次轮到他再来检查蜂箱时,多带一套蜂衣借我穿,我想近距离看看蜂箱,看蜂农如何工作。那天,我穿上不知多少人穿过、早被汗水浸泡黄的全套防蜂衣,戴上网状帽罩手套,套上长筒胶靴,掏出手机自拍时忍不住大笑,我简直像个误入地球的奇形怪状外星人!但不穿这身难看的装备,我怎么敢去群蜂之间走动啊。

撬开蜂箱盖前,蜂农会点燃一盏塞满干草松针的喷烟器,盖上盖子,捏几下小风箱喷出烟雾,烟雾能减弱群蜂的怒气。我被教导要动作轻柔,不要突然跑动。蜂箱打开,成千上万的蜜蜂在蜂箱周围聚散飞舞,十分令人惊叹,但我不敢掏出手机拍照。

遗憾的是,一年后蜂箱全部撤了,因为误了花期蜂蜜收成不佳,还因为蜂农需求大,导致员工流失厉害,那家蜂蜜工厂厂主抱怨过去一年中丢了好几套防蜂衣。

没想到前年有邻居麦克再次提出放置蜂箱在我们牧场上的要求。麦克年轻时就是养蜂人,后来去日本做二手车进口生意多年,退休后带着日本太太回到纽西兰又重新开始养蜂。麦克说,今年花讯不错,放箱时间正好,按他的经验,头一年蜂巢里的蜜通常只够数量日渐增长的蜂们自己享用,等到第二年蜜量上升,那时我们就能吃到产自牧场一带的蜜了,滋味会非常甜美。

我和蜜蜂打交道最奇妙的一次经历,是去年圣诞节前,一日清晨我在厨房泡茶,听到像是机器般的轰鸣声,声音很响且连绵不断。洗碗机洗衣机风扇都没开,声音从哪里来?我疑惑着到处寻声,推开面海的落地玻璃门瞬间,声音增大了一倍多。我灵光一闪,是蜜蜂!这声音铺天盖地,引我走下海湾,看到几棵百年老树满树红花盛开,那是纽西兰的圣诞树——波胡图卡瓦树(Pohutukawa)。超过百万千万的蜜蜂们,正在树上采花蜜呢!

花间有我认得的家蜂,更多的是种非常细小的纽西兰土生蜜蜂,它们不会像家蜂那样储蜜,而是仅仅为自己的单个幼蜂提供食粮,这种蜂是在泥地上筑巢的。

我摊开手心,另一只手抓住茂密花枝,朝手掌猛摇一下,手心上竟有一点点蜜蜂们尝到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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