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风琴中的小河

 童年的歌都到哪里去了呢？重看了《放牛班的春天》，十五年前的歌声与情怀，仍旧让我流下了昨日的泪水。随着岁月，风铃般的音符逐风远扬，把我们留在现实的世界里，为了生存而日渐粗糙丑陋。看完电影，我也想起了小学时音乐课的下午，窗外的蓝天、半室阳光，悠扬的钢琴和同学们清朗的合唱，那样单纯的喜悦，连音乐教室墙上严肃的巴哈、愁苦的贝多芬和一脸病容的萧邦，也都不禁微微一笑吧。

捷运站的长廊一边通向堆积知识的国家图书馆，另一边则是华丽的艺术之门，有国家音乐厅和戏剧院，那些国外大师，手指的刚柔间会为我们带来完美的艺术飨宴，音乐晚会就要开始了，但我却在此踟蹰，我想听完这位街头卖艺老者，用他沧桑的手，在手风琴中吟唱我儿时的歌。

如果你也曾走过这里，请伫足片刻，老人有的时候演奏的是〈归来吧，苏连多〉，有的时候是〈桑塔露琪亚〉，我心中便也轻轻吟唱：

苏连多海岸美丽海洋，晴朗碧绿波涛静荡

橘子园中茂叶累累，满地飘着花草香。

这些遥远的民谣，伟大的声乐家深情演唱过、技艺超群的小提琴家也即兴演奏过，我在CD里细细收藏。但每次在这喧闹的街角重新听到，便好像有一些静谧沉潜到我心里，也许是歌谣让我回想起了非常清纯的年代吧！那时对远方的国度有着不可思议的幻想，海岸与灯塔、岩壁与古堡、橄榄林与葡萄园，我年少的心对远方充满了渴慕，正如那轻柔的法国歌词所唱：孩提的幸福时光，太快磨灭与遗忘。

老人今天演奏的是〈河水〉：河水静静向东流，流过乡村和城市。河水日夜向东流，流过荒野峡谷。河水呀！我托付你，把我的思念和乡情，带给我的故乡人，遥远的故乡人……好优美的旋律啊，记得小学音乐老师说过这是一首法国民谣，简单活泼，传唱世界。在这样沧桑的手风琴音乐里，我感觉自己就像那条小河一样，这么多年来走过荒野峡谷，也走过乡村和城市，承蒙了许多善意的款待，也遭受了不少冰凉的对待，不知何时，心已老去，对于温暖的善意总觉得无以为报，却也渐渐习惯世态的炎凉；在灯火辉煌的世界仍感叹自己如一叶孤舟，只有一条幽静的河陪伴深深寂寞。

我们对童年时的音乐特别着迷，那音乐帮助我们提取存放在记忆深处的遥远印象，丰富了我们对旋律的感情。俄国作家普希金在〈如果生活欺骗了你〉一诗中说：一切都只是瞬息，一切都将成为回忆，而那成为回忆的，都会成为亲切的怀恋。童年已远，走在现实的时间里，一边计算琐碎却也十分重要的得失，一边却与童年的歌谣不期而遇，手风琴将我拉成永远不能回头的小河，滔滔奔流却也十分怀恋与我一起唱歌的同学和教室。

琴声止歇，没有人鼓掌，捷运站的人群依然匆匆，我将铜板轻轻投入艺术家跟前的小箱子，感谢那样深情的演出。他也是一条寂寞的小河吧！音乐之所以抚慰人心，难道不是因为它偶然召唤了过去，又轻轻将我们带去了永远不能理解的远方吗？像河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