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的青春

 我喜欢观看的运动，大多跟美感有关，像体操、花式滑冰、国际标准舞、水上芭蕾等，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体操。

前几天陪女儿去做垫上运动。在拉斯维加斯，想要学习任何才艺，都可以找到世界级的指导老师，他们都是专业的表演工作者，闲暇时教些业余爱好者。练习场地设备完善，经营者是太阳马戏团的团员，他请的老师自然都是最优秀的马戏团同事，在他们表演以外的时间教学生。我在一旁观看，老师以精准的分解动作，一对一地指导学生，专业的态度，令我叹为观止。看着女儿用心学习，在垫上努力翻滚，一股思绪被触动，将我拉回年少时期。

我小时候也学体操，启蒙老师是爸爸，他是体操教练，培养过几个体操国手。老爸教我跳马以及一些翻滚动作，但我真正接受严格的体操训练，是在国中时。我的母校私立时雨中学，位于金瓜石。金瓜石经常阴雨绵绵，加上校园很小，体育课大都只能在室内的体育馆活动，因此，体操、桌球、篮球成为学校体育教学的主要项目。

我喜欢体操和桌球，篮球却打不好。不知是否也算遗传，有一天女儿告诉我，她虽喜欢运动，但只能学习个人项目，像溜冰、体操等等，却没办法参加群体运动。她说小时候打球，有一次好不容易抢到球，就拼面往前跑，同学在后面大声呼叫，她便更加得意地往前冲，以为全场都在为她加油，没想到同学们是大声呼喊叫她回头，她完全不知地直冲到底线，为对方得分，把她的队友们气得直跺脚，也让她从此对球类运动失去信心。我也是如此，打篮球时总是让对方得分，但体操却是我的强项，我曾经上过电视表演，只可惜都没有留下照片或影片。

当时体育课的张銧璘老师，在师大体育系毕业后，就来到时雨中学教书，以校为家。张老师看我是块材料，一心要培养我成为体操选手。在他的调教下，我也果真有亮丽的表现。张老师对我要求特别严格，每天除了跑步练体力，放学后，体操校队（当年称为技巧队）还得全部留下来练习。拉筋、劈腿、前后弯腰、徒手倒立、侧翻、前后空翻，每天不断重复这些基本动作。我的专长是地板和跳马，但是最怕平衡木。每次一跳上平衡木，就觉得重心不稳，无法平衡。当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直到有一次，我搭云霄飞车，当云宵飞车从高处往下俯冲时，我吓坏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平衡木老是做不好，大概是因为我有惧高症吧！

学习才艺，如果只是为了兴趣而学，应该不会有压力，但若要学得精，要出类拔萃，那就非得花上许多时间与精力来苦练，学习体操更是如此。国三面临联考那年，学习体操对我来讲，已经逐渐变成一种压力，每天练得筋疲力尽之余，还要兼顾学业成绩。在那样的压力之下，我开始思考，整天在地板上翻翻滚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告诉自己，不能把所有的时间全耗在体操的练习上，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音乐，不是体育。

我曾经看介绍大陆体操选手的录影带，他们从很小被挑中，将成为未来的储备国手时，就已经注定了一生的命运。他们是国家的资产，自幼离开家，送到体育学校接受严格训练，一年当中，只有很短的时间能与家人相聚。我庆幸生长在台湾，虽然师长对我有所期待，但我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上了高中之后，我隐藏自己的运动细胞，不让体育老师看到我身上的活力，我的体操生涯在我进入高中那一刻，划下了句点。

虽然没有变成体操明星，但在时雨中学那段翻滚的日子，却是我最难忘又美好的回忆，除了体操，我还客串田径选手，代表学校参加瑞芳区运动会，跟附近几个大学校的选手较劲，并拿到四百公尺及八百公尺接力赛两面银牌。

每当思及陶渊明为思念亲友而作的停云诗：霭霭停云，蒙蒙时雨……良朋悠渺，搔首延伫；停云霭霭，时雨蒙蒙……愿言怀人，舟车靡从；东园之树，枝条载荣……安得促席，说彼平生。这些诗句总让我仿佛又回金瓜石的春日午后——天色迷蒙的微风细雨中，刚刚考完数学，手心才挨过板子，还来不及掉眼泪，接着就要上体育课，准备把发红的手心磨得更加肿胀。时雨中学是间小学校，因此同学之间情同手足，师长对我们的关爱及呵护，有如家人。打我手心的岳呈文老师，其实最关心我，他只是恨铁不成钢。

琅琅书声中，更有金瓜石秀峻的山景，偶尔飘荡的氤氲山岚，伴随我们日夜成长。岁月如梭，短短三年时光，有如河水静静流淌，在翻滚跑跳中，汗水沾湿衣裳，书写着我的青春年少，是我人生旅途中弥足珍贵的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