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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好友大卫

当秋风吹起,黄叶飘零,邻居们的家门口堆着大南瓜时,美国的假日季节(holiday season)就要到了。每年的感恩节时,我都会想起多年前的一位好朋友,衷心祝福他。二十多年前,我刚到美国,入

 当秋风吹起,黄叶飘零,邻居们的家门口堆着大南瓜时,美国的假日季节(holiday season)就要到了。每年的感恩节时,我都会想起多年前的一位好朋友,衷心祝福他。

二十多年前,我刚到美国,入读位于旧金市湾区的加大柏克莱新闻学院。刚刚踏上新大陆,人生地不熟,就要像记者一样采访新闻,压力颇大。争强好胜的我,常常熬夜苦读,精神紧张得像一张随时会绷掉弦的弓。

第一年的初秋季节,我报导了一个柏克莱市政厅的会议,其中一位代表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家都赞成一个旧城改造的砍树计画,就他和零星几位代表坚决反对,觉得不能牺牲环境。他结束发言的时候,引用了一句诗人Joyce Kilmer的名言:只有上帝能造出一棵树。令我印象深刻。更让我佩服的是,他是一位坐在轮椅上、几乎全身瘫痪的非裔美国青年。他看上去比我还年轻,但是侃侃而谈,辩锋甚健。这个会议没有太多的内容可以写,但是我正好要写一篇人物专访,会后就约了他一起谈谈他的经历。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大卫。

一星期后,我来到了柏克莱市中心的一个公寓,在大卫家阳光充足的阳台上和他聊了一个下午。与他谈话,完全颠覆了我以前在中国对于残疾人的偏见,我觉得所谓「身残志坚」的说法并不适用于他,大卫没有一点点自卑的想法。他从小活泼好动,但是当他的姊姊患了肌肉萎缩症之后,他便知道不幸可能也会随时降临到自己头上,但是他相信,他可以和别人过得一样精采。他学会了用嘴操纵轮椅,学会了语音打字,考进了柏克莱大学,参选市残疾人委员会,最后进入了市议会。大卫告诉我,他姓Freeman,就是「自由人」的意思,这是许多非裔美国人在林肯总统任期间获得自由后给自己取的姓。他的灵魂是完全自由的,并不羁绊在身体之中。

大卫成了我在美国的好友之一。他告诉我很多美国民权运动的风云人物,特别是和柏克莱相关的残疾人争取平权、融入社会的经历。他自己也曾经因为肺炎住院,施行了气管切开术,想回家而不得。这时,他利用对法律制度的熟悉,而为自己争取到了应有的权利,得到了在家看护的服务

采访结束后,不知不觉间,万圣节过去,感恩节快到了。我晚上回家的路上,看到从路边屋子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不由得想到远在万里的亲友,顿时特别孤独难受。大卫在一个深夜打电话给我(他知道我是夜猫子,而他也喜欢在深夜里用功,做作业或者写计画书),他邀请我去他姊姊家和他家人共度感恩节。我高兴地接受了邀请,谢谢他想得那么周到,知道离家的我的乡愁与孤寂。

大卫姊姊的家也是由政府提供的廉租公寓,但是有很多装饰品。最奇妙的是,她养了好几只猫,屋子里放满了镜子,如此,我整天看到许多猫窜来窜去,不知道有多少只,只觉得不计其数。他的姊姊和他有相同的病症,似乎比他更加严重,但是他的姊姊却比大卫更加开朗,常常开怀大笑。她的先生是她的护理师,两人日久相处而产生了感情,克服了很多障碍后(例如种族)在一起,两人看上去非常恩爱。那天,大卫也不像平时那样严肃,他戴着一顶滑稽的帽子,经常说些冷笑话。我发现他说笑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地,睫毛非常长,像个孩子一样,有着淘气的表情。大卫的母亲和她的男友也在,他母亲是在柏克莱那条著名的电报街(Telegraph Ave)卖针织绒线帽的小贩,大卫戴的那顶帽子就是他母亲亲手编织的。她告诉我,他们家人的关系非常亲密,不像一般美国人那么疏远。

这次感恩节的大餐不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或者最豪华的,但绝对是用心准备的。他们担心我吃不惯那些非洲的香料,专门配有轻淡的食物,随我调味,甚至还有一些米饭,让我非常感动。饭后,我也表演了一个节目——我取出了一套非常精美的宜兴陶茶具,用大红袍演示了中国茶道,请他们品尝。大卫尝了一口后,礼貌地问我,可否加奶油和糖?逗得我哈哈大笑。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但我想家的情绪因此得到了缓解,心里暖暖的。

寒假中,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和大卫联系少了点。开学后,他打电话兴冲冲地告诉我,他有女友了,也是他的看护,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比他大,像姊姊一样照顾他。他不无遗憾地说:「我跟你不能深夜煲电话粥啦,我的女友天天催我早睡早起,注意身体呢!」之后,我在柏克莱的街上走,有时会遇到大卫,他不再自己操纵轮椅,而是由他的女友推着。我有时看到他们停下来,那个女孩低头把毯子盖到大卫的膝盖上。

离开柏克莱前,我跟大卫道别,说好以后多联系,但我回到了中国后,终究是联系不方便,便渐渐断了音信。待我后来在西雅图安家之后,却不敢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了。大卫曾经一脸不在乎地告诉我,医生断定他年寿不过三十,但是他不信命运而信上帝、信奇迹,我也常常为他祈祷。

多年前的一个圣诞季节,我回到了柏克莱去拜访师友。在经过电报街时,在寒风中看到大卫的母亲——她还在卖针织绒线帽,但是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满是悲哀和沧桑。令我不敢上前问候,生怕得到一个残酷的答案。

又过了很多年,虽然当年求学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关于大卫的外貌我也只记得他那双调皮的眼睛,但是每当这感恩季节到来,风中传来歌声时,我总是在心中为他献上最真诚的祝福,祝愿他一生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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