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年世界多灾多难,令我想起上一个同样动荡的庚子年。那是一九六○年。中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和大饥荒,上千万人丧命。我的故乡天津不在重灾区,又是大城市,情况比几个重灾
二○二○年世界多灾多难,令我想起上一个同样动荡的庚子年。
那是一九六○年。中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和大饥荒,上千万人丧命。我的故乡天津不在重灾区,又是大城市,情况比几个重灾省好得多,但百姓生活仍受到很大影响。为让百姓都能平安度过灾年,政府实行凭票供应生活必需品的政策,粮、油、肉、蛋、菜等都凭票供应。每人每十天供应一斤蔬菜,每月二两食用油,成年人每月粮食定量三十斤以下,中学生每月粮食定量三十斤。
那年我十四岁,在天津第十二中学读初中二年级,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按餐交粮票,因为缺油少菜,又难得见到鸡蛋和肉的影子,矮小瘦弱的我一餐能吃四两白米饭加一点咸菜。老师和家长都告诉我们,应该知足,重灾区的人民在吃糠和野菜。
那年秋天,学校组织学生到郊区的农村参加劳动锻炼,体验农民的生活,了解国家所遇到的灾害。妈妈为我打行李卷,推自行车送我到学校。学校联系大卡车把我们带到郊区生产队,我们自己把行李卷扛到老乡为我们腾出的空房间,三个同学睡一屋,一间屋子半间土炕。每天天刚亮就下田,蹲在地里刨成熟的红薯,中午回生产队吃午饭,我们吃玉米面窝头搭一点炒萝卜干儿,农民们吃的是掺野菜的玉米糊。
因为生产队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学生,村里小商店的盐脱销了。本来就缺油,再加上少盐,实在是难过。老师骑自行车到县城才买到盐,不是普通的白色精盐,而是没有经过精炼、直接从晒盐场收来的原盐、也叫粗盐。粗盐的颗粒大小不一,大颗粒比青毛豆还大。队里的厨师把粗盐摊在大面板上,双手握一只大粗碗在面板上来回转动,用力碾压粗盐。一帮学生们吃惊地站在旁边看着,听着那大盐粒子碎裂的刷刷声,一看师傅直起腰松口气时,立刻蜂拥而上,用手里的窝头沾面板上碾碎的盐,然后送进嘴里用劲咀嚼,露出一脸的笑容。那时才知道,原来盐是那么好吃和不可缺少。
返回学校的头天下午结束劳动后,生产队长告诉我们,可以到已经收过红薯的地里刨生产队不要的红薯稍子带回家。红薯稍子指的是那些比手指头粗一些的红薯根子,蒸熟去皮后没有多少红薯的味道,倒是满嘴的粗纤维,只得吐掉。但是,粮食不够吃时,那红薯稍子还是能充饥的,生产队是为了犒劳城里来的学生们,才让我们去刨,否则早被农民们刨走了。同学们不顾疲劳,高兴地跑到田里,每人捡了一书包的红薯稍子。
晚饭后回到各自的屋里,想到第二天就要回家了,我们仨激动得不想睡觉,竟然决定打起行李卷坐待天亮,一边聊两周来的见闻和体会,一边数自己的红薯稍子,直到趴在行李卷上睡着了。
那两周农村真实生活的体验,让我们这些城市里的孩子成熟不少。看到广阔的田野、简朴的农村,和那些默默靠红薯和玉米糊充饥的农民。豆蔻年华的我们突然感到,自己应该与成年人一起面对灾难,勇度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