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父亲泡澡（上）

 一九四六年的冬天，天气干冷，又刮着北风。一天早饭后，父亲喊我随他去泡澡，我高兴得了不得，慌忙放下作业，把脚从火盆上拿下来，穿上母亲才为我做好的一双新棉鞋；鞋面和鞋底子用桐油油过，启明发亮，能照见人脸。

棉鞋才做好，穿着有点大，一走路，踩着地面呱哒呱哒响。父亲走得快，我走得慢，需小跑才跟得上，愈跑脚下呱哒瓜哒得愈响，走路的人直转头看我。那时大街上的土路上灰尘很厚，又刮着北风，风刮着路面上的灰尘贴着地面滚动，有时飞向空中，眼睛不敢睁开，父亲就扯着我走，不用看路了，稍微好一点。好在浴池不远，过去县政府衙门就到了。

浴池在十字街口，南面临着大街，还有高门台，共有四个台阶，都是长条青石板铺面，大门上方写着「朗陵浴池」四个厚重有力、严谨规范的欧本楷书大字，十分气派。浴池是一座两层小楼，楼上是客房，楼下是浴池，夜晚住店的人可以免费泡澡，生意十分火爆。

以前我没有到浴池洗过澡，这次随父亲泡澡是我第一次进澡堂子。进澡堂大门前，父亲为我拍打一气身上的尘土，自己也解开束在袄外面的长腰带，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随后，先到柜台前买票，大人票价一毛，十岁以下的小孩不收钱，我不到十岁，不用掏钱买票。

父亲掀开为防寒特制的棉门帘，热腾腾的水气扑面而来。一个脸上净是麻子的中年服务员接客，他收了票以后，我们径直往里走。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浴池刚开始营业不久，我们选个铺位，脱光衣服，把衣服鞋子塞进柜子，锁上柜门，搭上浴巾，走进浴池。

浴池间地面很滑，我不敢直起腰走，弯着腰慢慢挪着，父亲慌忙扶着我，慢慢挪到水池边。水池子挺大的，有两间房子大，里面装着满满的热水，父亲把我抱到水池子边的台上，我嫌水热，不敢下水，就坐在边上，两条腿伸到水池子里。

不要往下蹲，更不能把水弄到嘴里去，你看都是洗屁股蛋子的，那水有多脏呀！你在水里泡一会儿，身上出汗了，喊我，我过来给你搓灰。父亲说罢，就从大热水池中挪到里边那个小池子里去了，说是小池子里的水比大池子里的水还热，我嘴一咧，对父亲说： 你不怕烫呀？父亲笑了，说：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