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于梨华大姐的半生交往, 皆缘自于天时地利互相配合。年轻时,她和我都在美国东岸待过,她的先生在纽约州立大学教物理,于大姐那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人生也正在蜕变中,由少
同于梨华大姐的半生交往, 皆缘自于天时地利互相配合。年轻时,她和我都在美国东岸待过,她的先生在纽约州立大学教物理,于大姐那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人生也正在蜕变中,由少妇逐渐进入中年,而且已经出版了好几本令人赞赏的以留学生生活为主题的小说。和她谈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她有点郁闷,对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日常生活和心态,隐隐地怀着不满和反叛的复杂心理,我那时就感觉到她极力想要突破自己的局限,创造一种新的模式或发展新的内容题材。她似乎特别喜欢与年龄比她年轻一辈的人来往,大概与她那时候心理的需求有关系吧。林怀民那时候正在纽约习舞,也是她的年轻朋友之一。
那时候初初认识她,整天听到她总是嘻嘻哈哈,笑声朗朗,也很喜欢开朋友的玩笑。大概有时电话太多,电话铃声一响,她拿起电话来,对着电话便大声叫嚷起来,先不问对方是谁,却问“What do you want?" 搞得来电话的人不知所措,我看在眼里,觉得怪好笑的。
她喜欢调侃人家,人家也会回敬她一招。记得有次朋友在纽约汇聚,余光中老师也在场,我们几个人被安排住在大姐家,翌日,余老师一边搜索冰箱,一边调侃着大姐:「梨华,你们家的冰箱,我看好像是我所见过的最贫瘠的冰箱嘛,简直没东西可吃哩!」于姐好像不大好意思的样子,但仍不甘心认输回答:「说嘛,你想吃什么?」于姐就是这么率真、大剌剌的人,她似乎不怎么在意人家说她什么,除非你批评她的作品,所以,与她相处的时光里,总是笑的时间多。
2000千禧年那年,海外华文女作家在东岸北卡举行双年会,那次有好几位前辈女作家到场,有齐邦媛教授专题演讲,记得那天不知何故矛头转向于姐而来,许多作家认为于梨华那几年的作品过份着重有关性欲的书写,有人觉得写得太露骨,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于大姐则坚持写作必须诚实的理念,极力为她自己申辩,她认为身为作家,必须为社会上不敢大胆正视的问题发声,不平则鸣。于姐的性格本来就存有反抗的因数,她喜欢让人惊奇,为了表现她的勇敢不羁,更为了求新求变,她甚至不顾挺而走险。好在她悬崖勒马,没继续冲下崖去。其实她应该感谢这些文学姐妹们的。
我们在东岸麻州只待了一年多便离开了。我们先去了西雅图一住十年,再见到于姐之时,已经过了十二个寒暑,此时我已蜕变成了单身;于姐银发期时又作了一次新嫁娘,嫁给了纽约州立大学的校长奥莱瑞先生。
1989年夏天,我听说他们俩人将到西海岸来度蜜月,并至旧金山的东方书店签名销书,她那时的新作好像是《傅家的儿女》。我特意开车前往,要给他们一个惊喜。记得当天阳光明媚,于姐更是春风满面,我们在书店里聊了好一会儿,谈及当年种种,无限沧桑,不禁一再唏嘘。这时于姐的孩子气却又来了,不停地问我:
「妳觉得他(她的新夫婿)怎样?」
「他回答妳的问题说得对吗?」
「他懂不懂啊?」
于姐要监视他又要炫耀他。分手时,我们相约几天后在金门大桥边的克莱西沙滩会合,去看美国独立节烟花秀。到了放烟花那天,沙滩上挤满了人,都是一个个年轻力壮,我正发愁何处去找他们俩,远远便看见奥莱瑞一手高举拐杖,向我挥舞着,像个顽童。
犹记那夜璀璨的星空,伴随着金门大桥黑色的剪影,正从他俩的背后升起。如今,世事骤变,若再相约,又当在哪年哪月,何时何地呢?
(陈少聪,美国爱荷华大学英美文学硕士,出版作品有《水莲》、《女伶》、《捕梦网》、《航向爱琴海》、《永远的外乡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