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前后两个十年（下

 每个英雄的事迹我们都要学习、讨论、写学习心得，如果在本地，还要去参观事迹展览，前后需要两、三周。时间一长，学生们对开大会、听报告产生厌烦情绪，会场里一片嗡嗡地说话声，老师劝告压制不住，就拿出语录本指定翻到某页，然后高呼：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学生们接着齐声朗读：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会场立即安静下来，老师继续说教，但只过了几分钟，嗡嗡声故态复萌，于是再次齐读该条语录，一场大会往往要多次重复这一法宝。

教师没有课程可教，学生没有课本内容可学，于是只有加大劳动和军训来填补时间，推行走学工、学农、学军的五七道路。当时每年六月去农村参加三夏（夏收、夏种和夏管）和十月的三秋（秋收、秋耕和秋种）劳动，两者是最重要的劳动时段。全校师生下到各公社，以班为单位下到生产队，由队上安排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师生分散住在饲养室、磨房等处，交粮票轮流在农民家吃饭，参加大田所有的劳动，时间约一周到十天。

平时农村也有干不完的农活，学大寨要平整土地，学生参加把高处的土地挖起来往低处运送，挖鱼池、塘库发展生产队的副业；再没有事，也可以组织学生把城市的垃圾、灰土当肥料运到几十里外的生产队去，运送的架子车由学生自己去借来，来去需要一天，吃饭靠自带干粮解决。

当时的学工比较容易安排，联系一家工厂，一个年级来学工一个月。我带的班曾在劳模和九大代表吴桂贤的国棉一厂、电子元件厂等处劳动过。学生们学习接线头、焊零件，推车运送产品、打扫卫生、学习当工人，下班听老工人忆苦思甜和吴桂贤报告九大盛况，在食堂自己掏钱买饭，晚上回家。    

珍宝岛事件后全国展开深挖洞，学校空地上挖了很多防空壕，为了防原子弹，上面再加盖木板填土作防护棚。同时组织学生拉练，就是师生自己背着背包在本地周边各公社步行走一大圈，为时一周，夜晚在生产队农户家过夜。

当时认为，学工、学农、学军是毛主席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伟大发展，是马列主义新的里程碑，全国人民都要学习和实践，生产队和各工厂都要支持学生走五七道路。当时城里的学生、干部年年要花很多时间，去农村支援各人民公社发展农业；但生产仍然上不去，粮食制品都要凭粮票购买，鸡蛋极为稀罕，产妇凭孩子的出生证可买一斤鸡蛋补补身子，买过后就在出生证盖上鸡蛋已供的图章。

改革开放后，公社取消，农村再不需要城里人去支援，也不要人送尘土下乡，农村的生产反而大发展，市场供应比以前丰富多了。是什么原因形成这样强烈的反差值得思考和研究。

文革后期大家也明白那些斗争都是上面的事，和我们小老百姓关系不大，各种劳动虽然辛苦，但是不用动脑子，老师下了班便没有事，不用费脑筋钻研教材和批改作业，空余时间便兴起：男的制作半导体、学照相和打磨家具之风；女的就打毛线、学裁剪。我们常几人相约，周末骑车两小时到西安的处理品商店买半导体零部件，或在现场交换。收音机的盒子也自己用三合板黏合，用砂纸打磨精光，抹上清漆，嵌入毛主席纪念章，外形很美观。

我是学文的，不懂半导体原理，不会看线路图，经过物理老师指点，慢慢也入了门。照相都是买处理的胶卷和相纸，晚上冲洗底片和印照片弄到三更半夜，进一步学放大照片。感谢文革空余的时间多，我学会了很多新玩艺，丰富了生活。

那时各大单位竞相制作毛主席纪念章，根据本单位的资源，像章的原料各有不同，塑料的、木刻的、丝织的、不锈钢的、飞机铝材的；核桃大的、鸡蛋大的、饭碗大的、脸盆大的。人人衣服前襟佩戴像章，现在反映文革时期的电影，影中人各个戴像章，表达了那个时代的风貌。而且能佩戴像章也是一种身分的象征，「四类分子」就没有资格戴，你没有像章，身分就可疑了。

有的人为了表示对主席忠诚，把像章别在肌肉上，人人纷纷投去敬佩的目光。因此，社会上也掀起收藏像章的热潮，很快就生产出像章收藏盒或收藏本，有的人本事大，收藏量成千上万，家里有专用的收藏柜。事迹引起轰动，开办展览会，参观者纷至沓来，传为美谈，蔚为奇观。

文革老百姓闲暇，我们也只三十来岁，于是悄悄掀起生娃热潮，家里已有两个光葫芦，还想儿女双全。孩子一多，粮食紧张，就骑车到农村集市买麦子，回来拉到街道磨坊加工成面粉，补充家里粮食；让大一点的孩子站在小凳子上学做馒头，全家吃饱，有时再驮着面粉去农村换大米。南方人总想念着从小吃惯的大米。  

文革十年的岁月就是这样在流水般的一个接一个的惊诧中过去，人们斗来斗去，恶言恶语习惯了；有的人则变成以「关我屁事」冷对一切，对他人、对社会、对国家都漠不关心，必要时嘴里冠冕堂皇，马列主义对外，心里只有自己的小算盘。同时，贪污腐化分子层出不穷，从村干部到中央大员抓了一茬又一茬，搜出来的钞票以吨计，金银财宝装几十卡车。这种风气已成全民的惯性，看来要恢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还得几代人的努力。

文革败坏了全民的道德风貌，十年动乱影响后面几代人，直到现在，每逢八一八（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日，毛泽东检阅红卫兵的日子）、五月七日（毛主席发布五七指示的日子），我都不由想起，当年认为这些日子都具有画时代的伟大意义，隆重非凡，现在的年轻人竟然都不知道了。唉，俱往也，只有我们这样的老人才想起这些时代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