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苏菲

 我的邻居苏菲今年八十三岁，她独居，坚持去超市买菜，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也去。

周日苏菲的弟弟开车来探望她，顺便带她出门买菜。加起来一百六十多岁的姊弟俩逛市场，买好大包小包，运回家，再安置进冰箱，总得忙活半天。冬季遇到风雪天很难开车，而且从布鲁克林来长岛，不是来时堵车，就是回去堵车，渐渐地，弟弟改为两周来一次。

今年三月份疫情开始，我跟苏菲说，上网订购食物，快递直接送到门口，安全又方便。她说不行，必须亲自看过蔬菜才决定买不买。我叮嘱她去超市戴口罩，苏菲说：我不怕，四十年没得过感冒，我很壮，我不戴。

纽约的疫情越来越严重，弟弟害怕病毒传染不敢出门，苏菲问我能否开车带她买菜，我说要保持社交距离，可以把网购到我家的菜拍照给她，挑她喜欢的，放到她家门前，她想想说算了，自己走路去买菜。

去年秋天，苏菲给红枫剪枝时摔倒在花园里，医生诊断是轻微中风，手腕骨裂。我去看她时，手腕和手掌红肿，缠着绷带，像一只被绑扎的巨大的蹄膀。她一只手撩起裤腿，给我看两腿上的挫伤，血痂一只延续到膝盖，这一跤摔得真不轻。苏菲跟我叙述摔跤和就医的过程，眼睛里有浅浅的泪水，嘴巴却很要强，说：「医生非常惊讶，依照我的年龄，恢复得这么快！」弟弟来照顾陪伴，一周后苏菲又恢复独居。

虽说是邻居，但我很少顾上苏菲，偶尔去看她也卡时间。苏菲从不虚留我，她总是说，「因为妳是个母亲。」听得出她的落寞，她没子女。

苏菲一个人有大把时间，就更加怀念逝去的丈夫赛蒙，每次听她谈起都是恋恋不舍。苏菲不是柔弱的人，生活里的难题她都能克服，偏偏孤独寂寞不是可以硬扛的，所以每次我去看她，她总是很高兴，用很温柔的声调跟我聊她的赛蒙，会讲四国语言，是一本百科全书，爱东方的一切，是体贴温柔的丈夫……，只要我静静地听，她就很满足。

今年疫情中，虽然苏菲满不在乎，出于双方安全，我坚持跟她保持社交距离，夏天约在她的花园见面，阳光照着盛开的杜鹃花，绿草茵茵，在树荫下铺好野餐布，摆好果盘，请苏菲入座，边品尝边聊天。苏菲摘下口罩，大口吃西瓜，边吃边对我竖起大拇指，我问她如今去超市戴口罩吗？苏菲瞪大眼说，当然！这是规定。太好了，她不怕病毒，怕法律。苏菲的改变也代表一部分纽约人对口罩的态度。

我告辞时，苏菲指着马上成熟的蓝莓说：这是我专门给赛蒙种的，他最爱吃蓝莓。我笑着说：现在妳替他吃，如果吃不完，我来帮忙。

转眼已经秋天，我提醒苏菲快去打流感针，她又来了：不，我讨厌打针，我四十年没感冒了！看来能让这倔强的老太太变得柔顺的，只有她的赛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