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稻草问题,我们后来反思了与农民的差距。我们是按照城里的习惯:三顿饭现烧现吃、早晨洗脸刷牙用热水、晚上洗脚用热水、喝水要喝开水。反观农民,每天只烧一次饭、用冷水洗
就这稻草问题,我们后来反思了与农民的差距。我们是按照城里的习惯:三顿饭现烧现吃、早晨洗脸刷牙用热水、晚上洗脚用热水、喝水要喝开水。反观农民,每天只烧一次饭、用冷水洗漱、喝凉水。怪不得我们两天烧的稻草,他们能用十天。
从那以后,我们再不敢烧稻草取暖了,烧饭烧水尽量节省稻草。可是积习难改,在近两年的再教育期间,我们一直没能彻底改掉这个毛病。每次向队长要稻草,都得看他那心不甘情不愿的脸色。
那年头从城里来接受再教育的,不仅有大学生,更多的是被称为知识青年的中学生。知青们挣工分,参加队里的分钱分粮。队里收入的钱本来就少,粮食只够维持半饥不饱,却又来了知青分钱分粮。农民们不欢迎知青,但知青是伟大领袖派来的,农民们敢怒不敢言。
大学生与知青不同,我们自带工资和粮食定量,不参加生产队分钱分粮。我们一不争钱、二不争粮,还无偿劳动,农民还是不欢迎,因为我们用了宝贵的稻草!其实我们也是满腹苦衷:我们大学毕业,却不能从事本科专业工作,被发配到穷乡僻壤,我们何尝愿意在这里浪费青春和生命?
提起开门第一件事,有个细节至今难忘。我们住的土房没有厕所,只得出门二、三十步,钻进一座废弃砖窑去解手。在砖窑里方便倒是方便,我却担心没几天就要「屎满为患」,无处插脚了。可事实证明我是杞人忧天,几天后砖窑里不但没有积屎,连丢弃的擦屁股纸都没留下,仿佛是有人在义务打扫。我很快明白,我们晚上去解手,天不亮就有人来捡屎。捡屎积肥可以理解,可捡擦屁股纸何用?一天问了个捡屎的孩子,才知道他爹把擦屁股纸捡回家,用来烧饭。我受到极大震撼,这是我接受再教育的第一课:当地农民的开门第一件事之难,竟到了这般地步!
在学校时我们被灌输说,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这个穷乡僻壤我明白了,恰恰是许许多多中国农民,还远远没有摆脱贫穷。而我们这些受教育者,还要来跟教育者争稻草!明白了真相,是我接受再教育的最大收获。
如今在纽约,我和太太常常到附近的中央公园散步。每逢金秋,那里就倒下一些枯树,掉下不少断枝,地面更铺满金黄落叶;这些都无人捡拾,任其腐烂。太太当年曾在与我相邻的公社接受再教育,同样饱尝这开门第一件事之难。每次见到此情此景,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感慨:那时候若能捡到这些枯枝落叶,该有多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