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已经是一甲子多的童年往事了。小时候住在台北南端,靠近新店溪的厦门街,当地的老居民还按照日据时代的称呼,叫作川端町。这里有相当一片范围是日本高级公务员的宿舍,木
回想起来,已经是一甲子多的童年往事了。小时候住在台北南端,靠近新店溪的厦门街,当地的老居民还按照日据时代的称呼,叫作川端町。这里有相当一片范围是日本高级公务员的宿舍,木结构的房子基本都是独门独院,有围墙相隔,前庭种些花木,颇为雅致。我们家在街上搬过三次,先是四十五巷的一栋日本榻榻米老房子,后来住进八十二巷改造式的日本房子,前后都有院子,宽敞得多,格局依旧是日式,有着进屋就要脱鞋的玄关与隔开空间的拉门,榻榻米却全部换作桧木地板,走在屋里咚咚有声,与天花板上猫捉老鼠的声响相映成趣。最后搬到一百一十三巷高墙大院的花园洋房,围墙种了一排龙柏与杂木,墙内有一片两三千呎的草坪,一条水泥铺的小道,蜿蜒通向掩映在第二排龙柏之后的住宅,是一栋五室两厅的西式洋房,正房后面有厨房浴室以及佣人房。据说原本是园林实验所的别墅,不知如何就变卖给我们了,住起来倒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厦门街的南端尽头是河堤,横跨在溪上有道单行可通汽车的川端桥,后来改名中正桥,过桥就是永和,是通往板桥的干道。因此,厦门街是台北南端的通衢,商店云集,有座相当气派的警察局,有文具店、布店、饭铺、冰果室,还有远近驰名的开诚豆浆店。八十一巷是这一带重要的菜市场,巷口有几家鱼档,特别是卖鳝鱼与田鸡的一家,总是人头扰攘。主妇提着菜篮张望,小孩推挤向前,都在看那个小伙子把鳝鱼钉在俎板上,舞动利刃在鳝鱼背上划了一道,呲溜一声就把黏滑的鱼皮扒个干净,露出细白的肉身。再转过来一刀,开肠剖肚,一刮一甩,大功告成。对付田鸡的手法相同,也是一钉、一划、一扯,翻过来一刀、一刮,完事。他身手俐落,工作时间不长,两大盆黄鳝、两网兜青蛙,一早上就卖光了,冲洗了地摊的路面,清清爽爽走人。我有时就想,那小子额头系着青巾,刀法又快又准,俐落得像风吹树梢,颇有点宫本武藏的气势,应该是庖丁解牛一脉相承的,不知道是否隐在市场里的侠客。
厦门街中段有座萤桥,据说昔日因为地势低洼,草木丛生,到晚上就有无数萤火虫聚集,上下飞舞,因而得名。萤桥西北侧有一块相当辽阔的空地,旁边还有座小庙,每到祭祀的节日,就搭起戏棚唱布袋戏。我们挤在人群里看戏,喜欢锵锵哐哐的武打场面,看那些掌中的人偶居然打得鸡飞狗跳,舞刀动枪,很有些关公战秦琼的模样。其实,看戏并不是我们最向往的,最吸引我们这些孩子的,是赶集卖春饼的小贩,推着一车切成细丝的食材,有萝卜丝、胡萝卜、包心菜、绿豆芽、韭菜、黄瓜,或许还有点肉丝,堆积如山,在煤气灯贴上红遮板的映照下,如此吊人胃口。摊开薄薄的春饼,铺上杂拌的食料,洒上花生粉,抹上甜辣酱,卷起来,一口咬下去,哎呀,真是胜过山珍海味,美妙芳香不可言。
萤桥稍稍偏南,有一条从新店到万华(艋舺)的火车线路,横穿厦门街而过,车辆行人时常得站在放下的栏杆边上,等着呼哧呼哧的小火车从远方,冒着浓浓的黑烟蹒跚而来。街西有座萤桥火车站,乘车得买票进站,好像是五毛钱还是一块,记不得了。我们时常绕过入口,从旁边民居混入车站月台,搭一趟免费的顺风车。在火车开动不久,检票员走过来之前,就跳车逃窜,也算是儿时冒险犯难的伟大事迹。
在铁道南边,有条平行的诏安街,一直往西走,就是我的小学,萤桥国小。进了学校,我们都是乖乖的小学生,不怎么捣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