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认识了小圆,小圆把我带到了青岛。人生的地图,就是由人与地串起来的线,在时间的流逝中一条一条地画出来的。人与人的相遇往往显得偶然,但是人与人的相识又往往显得自然
我在美国认识了小圆,小圆把我带到了青岛。人生的地图,就是由人与地串起来的线,在时间的流逝中一条一条地画出来的。人与人的相遇往往显得偶然,但是人与人的相识又往往显得自然。
小圆回到青岛已有十多年了。她在美国一边工作一边上学时,得知父亲病危而回家,之后就没法回到美国,学业和事业都被迫中断。但人生是不会中断的,各种障碍、干扰和打击,有时像一个巴掌扇过来,有时像一个拳头打过来,有时甚至像一刀刺进来。这些人生地图上的悬崖峭壁,迫使我们审视自己,重新选择。
小圆回国之后换了几个工作,在不同的城市待了一些时间,经历了各方面的跌打损伤。她偶尔会与我分享一些照片和想法,让我看到她周遭的环境和内心的世界。有时候,她和我一问一答;有时候,她说我听。即使谈话的内容显得没有逻辑,互相陪伴的感觉也很温暖。
某些生活艰难的片段和情感,经过时间的搅拌和记忆的稀释,逐渐失去了它们的黏着性,不再对我们的内心产生巨大的影响。道路虽仍然颠簸,但是情感起伏少了,颠簸的路便不再那么难走,专注的只是眼前的这一步。
恍惚时要减轻痛苦很难,清醒时保持理智也很难。但是,当生活变得难以忍受,和自己相处都成为一种负担,各种让自己麻木的方法都不再管用时,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重新思考生活,重新看待一切。
多年来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小圆和我正以不同的速度经历这个重新审视自己和生活的过程。无论我们走得多快,走得多远,是进是退,我们都愿意接受彼此的状态。接受彼此是建立友谊的前提。
有一天,我觉得重逢的时候到了,决定去青岛拜访小圆。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几天,游览了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地点,但大部分的时间,我们并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是看着时空里的人与事,出现又消失,听着自己的声音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但青岛因为小圆而变得让我感到熟悉。
圣弥爱尔大教堂外面的广场,人来人往,有很多来此拍结婚照的人。教堂里面则非常安静,就像空旷的沙漠。就如许多城镇的教堂一样,圣弥爱尔大教堂从前曾经是青岛最高的建筑,它诞生于1934年,当时青岛仍是德国的租界地。
只有在人间才会发生租借土地的事情,因为只有人会争夺土地。天堂无界,心无界,教堂只是一个倾听自己的地方,作为建筑,它不会持久,但在这里聆听自己的心声,却能到达永恒之地。
青岛啤酒厂在下雨天仍是游客连连。一个世纪以来,这个酒厂给世界提供了多少消解愁苦的饮料啊!不过在愁苦的时候,喝醉了往往会感觉更苦;而在快乐的时候,喝醉了却并不会感觉更快乐。啤酒永远是清醒的旁观者,静静看着人类的狂热与疯癫。
浮山湾畔的奥林匹克帆船中心,一走近它,就感觉似曾相识。港湾和高楼,从海边望去,令我想起了哈德逊河边的景色。蓝天和海水,仿佛能够无止境地吸收城市的噪音,保护着喧嚣背后的宁静。
无论休闲还是修仙,崂山都是个吸引人的所在。崂山的峭壁岩石,和小圆给我看过的照片一样有气势,而亲临现场后,感觉到的还有石缝中的温柔。山腰上的老子雕像面朝黄海,仿佛带领我们看向宽广无尽的一边。山脚下的太清宫虽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在大海的潮汐中却显得微不足道。
虽然我们已经去了很多个景点,小圆还是说:「我想不出什么景点。」说着说着我们就到了湛山寺。我们边走边聊,说起对理想的绝望,对物质的膜拜,虚无和恐慌,以及内心的平静。
湛山寺是个年轻的寺院,1945年才落成,但是这几十年来的乱世,足够令它伤痕累累。不过,此刻我们来到这里,仿佛正是来体会何谓「事过境迁」。诗人郁达夫写有「湛山一角夏如秋」一句,我感受到的则是秋如春。每个人眼睛所看到的都不太一样吧!
不断有人进来朝拜。话说有求必应,求的是自己,应的也是自己。我们往往走得很远,才会看到离自己很近的东西。我们对别人说话,听到的总是自己。
大家说青岛像一块镶了金边的破布。小圆的意思是,盖满大楼的海岸线是金边,还未开发的旧城区是破布。其实,破布和金边同为一体,只是我们的眼睛把它们区分开来而已,世界不就是破布和金边交织而成的吗?
我去青岛拜访小圆,去的不是青岛,见的不是小圆,而是一次走进心里认识自己的旅行。青岛是心,小圆是自己。当一个遥远的人显得那样亲近时,所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都一并缩短了。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地图上的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但是我发现整个地图都在心里。人与人的相遇并不偶然,人与人的相识却很自然。随时随地见。这是我和小圆在机场的告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