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惊人决定

 小时候住在乡下，北风呼呼的冬夜，我钻进祖父的被窝，听他讲述纽约落雪，非常神往。但当时年幼，不懂得向祖父探询：他千辛万苦才到达花旗」，为什么又突然走回唐山？而祖父也三缄其口，从未向人透露内情。

直到我实现人生最大的梦想，来到美国，亲眼看到纽约落雪，才从各位叔伯的口中知道了真相。你祖父是被递解出境的！我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听他们把详情娓娓道来……。

原来祖父当年被卖猪仔，却不是直接来美国，而必须要走迂回路线 :先去古巴，再伺机走关（偷渡）进入美境。他在古巴待了几年尝到了甜头，但可惜那种甜只不过是甘蔗的味道而已。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钻进望不到边的蔗田中，挥舞着镰刀，大汗淋漓地不停砍呀，把甘蔗放倒，然后堆成小山。

终于等到有机会走关，那航程是由古巴首都夏湾那出发，渡海到美国南部迈阿密登岸，也就是大文豪海明威写老人与海的那片水域。想不到，一上船，蛇头交给他的，竟是一把熟悉的镰刀！再用麻布袋由头到脚把他整个人罩住，混在货物中，藏于舱底某个角落，然后再三叮咛：若在半途遇到危急状况，就用镰刀立即割开麻包袋自己逃生，祝你好运！

抵达美国后，辛辛苦苦奋斗了一段时日，有些许积蓄了，便和一个同样走关来的表弟，在纽约布鲁克林区合伙开了一间洗衣店。谁料好景不常，某天移民局来突击检查，他的表弟被抓个正着。在等候发落期间，祖父竟做出惊人决定：要替表弟顶罪，理由是表弟比自己年轻几岁，留在美国拼搏，较有前途云云。就这样，祖父被递解出境，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归国华侨。

祖父返乡后，当然是重操故业，继续耕田、捉鱼、种菜。尽管如此，他也甘之如饴。而到了清明节，他又有另类做法: 除了虔诚拜祭在田地中自己祖先的山坟外，还特别去到附近一些乏人照料的孤坟前，上香、叩头、酹酒，聊表心意，年年如此。他解释说，这些没人理会的坟墓，不是子子孙孙早已远走他乡，就是没有了后裔。对于祖父这种仁慈厚爱的精神，我深受感动，也铭记于心。

祖父以九十多岁高龄辞世时，我不在他身边，非常遗憾。但我相信，当年他接到我偷渡成功，寄回家报平安的书信时，一定百感交杂，甚至老泪纵横；想到自己曾经走关，从古巴闯入美国，而孙子却是和大海搏斗几个小时，先在澳门登岸，再乘渔船屈蛇到香港。祖孙俩都有非法入境的人生经历，难道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