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聽知更鳥唱歌知更鳥(Mockingbird)是一種奇特的鳴禽,牠不僅歌聲婉轉悅耳,還善於模仿其他鳥類的叫聲,甚至連動物、昆蟲和機械的聲音也能模擬得頗為神似。在模仿的天賦上,知更鳥是
1 聽知更鳥唱歌
知更鳥(Mockingbird)是一種奇特的鳴禽,牠不僅歌聲婉轉悅耳,還善於模仿其他鳥類的叫聲,甚至連動物、昆蟲和機械的聲音也能模擬得頗為神似。在模仿的天賦上,知更鳥是技超百雀的。
知更鳥的外表並非繽紛妍麗,可以說是素顏淡貌,身材修長,羽毛瓦灰,反倒有一種輕盈俐落之感。尾巴微翹,兩翼生有銀白的花斑,飛翔時銀花閃爍不止,不留心很容易將牠與喜鵲混淆。可是一旦牠展露歌喉,一串串天籟似的音符和莫測高深的音域就與喜鵲有了天壤之別。
大地回春之時正是百鳥繁育之季,知更鳥會比以往任何時候啁啾得更加熱情和動聽,雄鳥向雌鳥炫耀著自己非凡的聲樂才華。我每天散步經過一株銀橡樹,總會看到一隻知更鳥棲立在樹枝上,牠幾乎每次固定地守候最高的枝頭,如一幅花鳥畫中的鳴禽。春色撩人,橡樹花怒放似火,銀葉閃爍生輝。知更鳥熱情而執著地唱出一曲又一曲美妙的旋律,隨著清新濕潤的晨風飄蕩山野。我忍不住停下腳步,總要多看牠幾眼。
牠的歌聲似乎是一種魔幻組合,聲調流轉飽滿,音域跨度廣闊深厚,並結合了顫音、舌音、喉音和氣聲,一會兒升至華麗空靈的女高音,一會兒又跌入深沉渾厚的男低音,還會不時穿插各種各樣鶯聲燕語,比如黃鸝、王霸鶲、朱雀和烏鴉都被牠輕鬆地模仿,更離譜的是急救警報、哨音、電鋸和鋤草機這些雜音也都被牠學舌得唯妙唯肖。我粗略地記錄下來,總共不下二、三十種之多,真是令人大飽耳福。並且每支樂曲只唱過兩三遍後便換上一支新歌,可能是不想讓我的耳朵聽膩了吧。據說知更鳥的音樂腹笥十分淵博,可以唱上兩三百首歌曲而不重複,實在神奇!
讀大學時我的英文翻譯課老師曾組織過同學翻譯一部美國小說名著,書名便是《殺死一隻知更鳥》(To Kill A Mockingbird),那還是我頭一次聽說這種奇特的北美歌鳥的名字。主人公阿迪克斯告誡孩子們說,知更鳥是一種可貴的益鳥,牠只為人們盡情歌唱,而不像害鳥那樣糟蹋農家的莊稼和果園。記住,殺死知更鳥是犯罪。作者藉主人公之口告訴讀者。是啊,誰會忍心去傷害這個為我們帶來美妙音樂的大自然使者和人類的朋友。雖然小說充滿了沉甸甸的寓意,表達了作者對種族歧視的不齒,但是廣而言之,包括黑人在內的任何族群,只要對社會作出貢獻都應該受到讚揚和肯定。像知更鳥的歌聲一樣,我們為牠們帶來的歡樂而感恩。
知更鳥不僅善於歌唱,牠還是一種生性勇猛、敢於和鷹隼烏鴉等猛禽較量的悍鳥。我曾親眼目睹過牠和貓頭鷹爭鬥,並最終戰勝了對手的驚險過程。貓頭鷹一向是知更鳥的冤家對頭,因牠常常襲擊幼鳥和偷吃雀蛋,也是許多鳥類的天敵。那一天貓頭鷹顯然是準備偷襲知更鳥的幼鳥,遭到了正在附近守護的大鳥的反擊。那是一隻倉鴞,體型比知更鳥大了好幾倍,性情殘忍,兩顆滴溜轉的眼珠兒射出陰森之光,牠對著知更鳥發出威脅的「嘶嘶」喉音。只見知更鳥臨危不懼,利用牠輕巧靈活的優勢,忽而盤旋,忽而俯衝,在一陣陣「唊——唊——」的怒吼聲中,用尖喙和鉤爪不斷地上下左右突襲,撕扯貓頭鷹的背部和翅膀。貓頭鷹身體肥大,又深陷枝葉之中,很難施展優勢,漸漸處於被動的局面,漂亮的羽毛已被啄下來不少。不一會兒更多的知更鳥也聞聲飛來助陣,將貓頭鷹團團包圍,不停地輪番進攻。所謂「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見勢不妙,貓頭鷹最後抽身溜掉了。知更鳥還從後面乘勝追擊,朝貓頭鷹逃跑的背影「嘎嘎嘎」一陣哄叫,彷彿嘲笑牠不過是一個膽小鬼。
還有一種歌鳥常年生活在池塘蘆葦叢中,羽毛漆黑,肩翅有兩道猩紅的色斑和金黃的翎帶,名為紅翅黑鳥(Red-winged Blackbird)。瑞典博物學家卡爾.林奈(Carl von Linné, 1707-1778)曾在他的經典名著《自然系統》(Systema Nature)中記述過牠,因其歌聲柔悅,宛如黃鸝,便將牠命名為紅鸝(Oriolus Phoeniceus)。後被法國鳥類學家路易.貝洛特重新歸類,改為北美紅翅黑鳥。
我常去賞鳥的普拉多濕地公園裡,歌雀的種類繁多,如黃喉地鶯(Common Yellowthroat)、沼澤鷦鷯(Marsh Wren)、擬八哥(Common grackle)都是澤畔葦叢常見的鳴禽,各有婉轉迷人的金嗓子。不過對我來說,在這歌者如雲的大澤世界只有紅翅黑鳥的歌聲奇妙動人,韻味雋永。和其他大多數歌雀不同,比如鷦鷯、擬八哥性情急躁,唱風火辣,像是匆匆趕路。紅翅黑鳥卻有一種雍容徐緩的風度,歌聲清和悠揚,音色純淨。在百鳥齊鳴的沼澤交響樂團中,牠像是一支柔情脈脈的竹笙,不慍不火,絲竹般的音質充滿內斂的氣息。喔赫尼——喔赫尼——牠輕柔地啼唱道,彷彿在說:我和你——我和你——歌聲中帶著幾分纏綿。
紅翅黑鳥的姿態很優雅,沼澤鷦鷯和牠都具有美感十足的歌唱架勢。鷦鷯的歌唱更具有一種表演性,每當引吭高歌時,牠將尾巴高高上挑,尖細的鳥喙微微顫抖著向後彎曲,彷彿在完成一個芭蕾舞者的倒踢紫金冠的動作,同時雙目微閉,完全是一副自我陶醉的姿態。紅翅黑鳥則顯得謙虛低調了很多,似乎更懂得軟實力的重要。牠在舒緩的歌聲中如彈簧一樣輕輕拉動雙翅,肩頭的紅斑和金帶展放出光芒,如位高權重的兩道耀眼的大肩章。這位舉止優雅的肩章大帥向女士熱情地俯身行禮,以娓娓傾吐的攻勢來打動芳心。而雌鳥此刻面對著好幾隻慇勤的肩章大帥,自然也就變得挑剔了起來,站在紅柳枝頭東張西望四周的追求者,拿不定主意。
藝術家們曾為紅翅黑鳥創作過不少的繪畫作品。美國國家美術館中收藏著現存最早的黑鳥繪畫,是英國鳥類畫家馬克.蓋茨比(Mark Catesby, 1683-1749)於1754年創作的。這種獨特的鳴禽很早便激發了歐洲鳥類畫家在美洲大陸旅行時的繪畫靈感,而十九世紀美國鳥類繪畫大師奧杜邦所畫的黑鳥則流傳更為廣泛,他所繪製的〈紅翅黑鳥登枝圖〉等水彩畫,不但具有科學的準確性,也深具藝術美感,至今仍是廣受喜愛的居家裝飾品,可見黑鳥長久不衰的魅力了。
在眾多的鳥類中朱雀(Red Finch)是一種比較平民化的歌鳥,因為牠與我們的生活很接近,在我們的房檐屋下搭巢築窩,牠的歌聲伴隨著我們的生活節奏嘹亮地飛進飛出,彷彿麻雀和燕子那樣普普通通,不引人注目。牠與麻雀有近親的關係,連飛翔時劃過天空的竄躍姿勢都和麻雀一樣,只是羽毛的紋絡和色澤不大相同,啼聲也大相逕庭。
每天朱雀的鳴囀總是隨著第一線陽光來到人間。其歌聲清脆悅耳,激情高昂,好像在催促大地萬物趕快從沉睡中甦醒:嘰咕嚕嚕,嘰嘰——嘰咕嚕嚕,嘰嘰——牠在我家房頂上縱聲唱著。這時候麻雀、樹燕和其他的鳥禽大多還在睡覺,被牠吵醒了後,咕噥了幾聲又縮頭睡著了。只有牠一會兒站在屋脊,一會兒飛上牆頭,一會兒登上街燈的高柱上,十分賣力地歌唱
朱雀的羽毛雄雌不同,雄鳥是嫣紅色,頭部和胸脯的色彩尤其濃重。據說這是長期採食紅野果造成的——朱雀是鳥禽中少數的全素食主義者。麻雀無論如何賣力表現,其歌聲仍舊是嘰嘰喳喳,沒有旋律美感。可是朱雀是天生的歌唱家,牠的金嗓子帶有草根性的潑辣和奔放。歌唱的時候胸脯鼓得圓圓的,喉嚨咕嚕咕嚕地滾動不息,聲量豐沛暢通無阻。由於聲帶的震動,牠的脖頸四周會出現一種迷離的光澤,如一團閃動的紅霧,讓牠的歌聲也不由地蒙上一層神祕色彩。
朱雀身上的那種明星氣質曾使牠獲得好萊塢雀的時髦名字,四○年代還一度被大批賣到東岸去。在東岸,人們將朱雀視為珍禽,像鸚鵡那樣把牠關在鳥籠中為主人唱歌。後來因為違反了鳥類保護法,官方予以查扣,準備將牠們送回加州原棲息地。慌忙之際,鳥販們將剩下的朱雀統統在當地放生,一時間,幾十萬隻朱雀振翅而去,飛入陌生的田野林地,並從此在當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雖然沒有成功返回故土,但是終於能夠在新的環境下適應和生存,讓鳥類保護人士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雄朱雀是出了名的模範丈夫,與雌鳥成雙作對,恩愛有加。尤其是在孵卵期間,雄鳥對雌鳥更是慇勤呵護,極其溫柔。朱雀在我家屋簷下築巢安家了之後,到了繁育季節我發現大多時候都是雄鳥進進出出,搬運糧草。每次銜回莓果穀物,牠會親口餵食孵卵中的雌鳥,將最具營養價值的美味佳餚一口一口送進雌鳥嘴裡。趴在窩中的雌鳥這時竟然發出嗲嗲呢呢的聲音,彷彿對孩兒牠爹的辛苦表達感謝。那一幅卿卿我我的模樣好比神仙眷侶,令人動容。有時候,雄鳥還會繞著鳥巢載歌載舞,似乎在為坐月子的雌鳥娛樂解悶兒,而雌鳥此時也跟著搖頭晃腦一番,顯然是十分欣賞了。雄鳥唱的歌曲總是以兩個嘰嘰——的滑音結尾,類似情感虛詞的哎哎、哦哦吧,如同東北二人轉男女對唱末了的挑音,十分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