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日的善意

 近来因疫情而受困在家，不时神游之前曾造访的古城布鲁日（Bruges）。这个比利时小城很幸运，两次世界大战时虽被侵占，但都全身而退，没有遭到损害。再加上近代的工商业发展过门不入，反而成全了古城的完整。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我才能亲眼见到从几个世纪前一直留传下来的善意吧。

从市中心往西走，经过独特的马头小喷泉（更像水龙头，给拉车的马儿喝水），就看到一座下面有三个孔洞的跨河小桥。桥的尽头是一个门，门上写着1776，那是小桥重修的那一年。门顶中间一座雕像是圣伊莉莎白正在救济贫民。旁边写着拉丁文为我们祈祷和法文庇护。

这就是贝居安会院（Begijnhof Ten Wijngaerde）。从十三世纪以来，本是给虔诚的俗世妇女避居静修的地方。住在会院的她们自成团体，就不怕恶人欺负。而且不用发誓献身宗教，仍然可以自由进出。会友们编织布鲁日出名的蕾丝，赚钱自立，也行善接济贫民。后来因为社会发展比较成熟，女性独立的机会越来越多，会院系统逐渐式微。现在贝居安已经被天主教本笃会接管了，房客除了修女之外，也有低收入的艺术家和贫困无依的老人。

我去拜访的时候是四月，会院中间的草地上开满了白色和黄色的水仙花，四周的住屋漆上洁净的白色。虽然角落里有些游客，但我在广阔的花间树下走着，一眼望去只觉得宁静平和。仅仅一水和一墙之隔，却给人远离尘嚣之感。

另外一种以济众慈善为旨的居所叫almshouse。莫名其妙地我一直把alms（施舍）和ale（啤酒）弄混。而想去的那家济众院又距离布鲁日著名的酿酒厂不远，使我更加迷糊。事实上alms源自拉丁文，意思是同情、恻隐之心。中世纪的商人（包括酒店老板）和艺匠工会在自身富足之后，捐钱筹设居所，让鳏寡老幼贫民也有容身之处。十七世纪初的缪艾连纳太太是位寡妇。她捐献了农场和土地，计画要让二十位也是守寡的妇女入住，盖成的济众院就沿用她的名字，叫De Meulenaere，它像个小型的贝居安，白墙、褐瓦，中间也是块种树植花的庭院。为了方便居民，中庭还挖了一口井。

不论施主是教会还是商家，规模都有限，当需求逐渐增加时，就不免捉襟见肘。有鉴于此，布鲁日议会于1525年向住在布鲁日的一位西班牙学者维渥斯（Juan Luis Vives）求助，希望他能提出一个更为可靠的行善方案。维渥斯后来提出一篇论文〈对贫民的救济〉，内容主张成立社会福利组织，具体列出提供社会服务的方法和途径，不仅是布施而已，他还建议作职业训练、心理照顾、移民协助、纪录保存和资金审查等等。他的这些提议不仅被布鲁日采用，日后也影响了英国和德国的社会救济立法。

在小巧古朴的幸运桥（Bonifacius Bridge）旁，我遇见了这位先知卓见的维渥斯，他的半身雕像就在运河边，面对着童话般古拙的河边小屋，他无视在桥上摆姿势照相的观光客，满脸心事地还在思考着某个复杂的课题。我在桥头对着一面墙端详了半天，墙上有块古老的石雕告示，上面刻着一艘船，提醒运送货物的船商们，该付通行费了。这些收入是不是也支助了当时的慈善事业呢？

看过了市场、广场、教堂、钟楼，吃过了炸薯条、牡蛎和贻贝，也带了巧克力回家，但让我最念念不忘的是布鲁日温润的善意。何时才能再度造访呢？（寄自宾州）